“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题记
这几日无意中在杂志上看到龙应台的一篇散文《幸福是什么》，鸽子被文中第一句话震撼了——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论，鸽子走过的三十五个年头应该都是幸福时光，三十多岁的人了，父母尚且康健；夫妻间偶尔也会盎盂相击，可总体还是和睦的；想到儿子，鸽子的眼角总有掩饰不住的一丝笑意，儿子品学兼优，在别的父母为孩子忙前忙后时，鸽子家的儿子好像没让两口子为他犯过什么难。和朋友聊天时鸽子时常感慨自己的人生平静如同一池春水，少些波澜。这平静的一切在鸽子的第三个本命年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写。
家中有个小院落，鸽子家没有什么奇珍异草，和院子里其他住户一样种了些普通的花花草草。唯一和别家不同的是，鸽子家在花盆中栽了一株橘子树，是鸽子的丈夫前几年从汉中带回来的，原本都以为它会水土不服活不了，没成想它不但活了，而且每年秋天还要结上几个大小不一的橘子，虽然表皮没有外面小贩们卖的橘子光鲜，但因为自家没给它上过化肥，味道却是没说的。可就在鸽子这个本命年，这株年年挂果的橘子树没有以往的年头那样勤勉，春天的时候它不曾开花，所以今年的橘子树没有果实了。和橘子树相邻不远处栽种着一种名叫玉簪的花儿，往年春夏玉簪花浓郁的香味总是扑鼻而来，芳香着这个小院。可就在今年，它只结了一朵小小的花儿，含苞中就迅速凋谢了。鸽子虽然不迷信，却隐约感到今年和往年有所不同，可到底不同在哪里？鸽子并不知道，只是心中时感惴惴。
秦地有一俗约，本命年也叫“过门槛”，意思是度过本命年如同跨进一道门槛，所以亲朋们会以红色内衣相赠，以期趋吉避凶，消灾免祸。还没到阳历本命年，鸽子的老友们就送来几身火红的内衣。鸽子并不深谙命运的颜色，也未曾在失梦之夜听见那些黑夜里的狞笑，鸽子不晓得命运即将掀起的滔天浊浪足以将鸽子的生活拍打撕裂的面目全非。
鸽子属兔，虽然鸽子没有小白兔那样清婉可人，可鸽子和这个属相还算匹配，兔子的生活理想就是一把青草，鸽子也是一样的追求。鸽子素来没有远大的家国情怀，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齐家”，对现有的生活状态很满意，家庭稳定，双亲在堂，知己在旁。要说鸽子有什么隐忧，那就是父母的身体了，尤其近一年多，鸽子眼看着老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日渐消瘦，可反复的住院检查，都没有查出什么要紧的病症，于是鸽子慢慢释然了，“瘦就瘦吧，有钱还难买老来瘦呢”，虽然午夜时分鸽子会因梦见父母离世而被惊醒，可醒来后就知道仅仅是一场梦而已，鸽子这样安慰着自己。
平静的日子在一个夏日的早晨被打破，这天早上6点，鸽子被丈夫叫醒了，老爸肚子疼，让鸽子赶紧回家看看。往家赶的时候鸽子就感到很不安：老爸前几年已经做过胆结石切除手术，为何还会腹痛呢？去医院做了几项检查，老专家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找了个借口，专家把鸽子叫到楼道。从专家的嘴里听到那两个字鸽子感到天旋地转。按照医生的建议，医院再次检查。结果在两天后揭晓，比鸽子的预想还要残酷无情。鸽子终于明白这一年来老爸消瘦乏力的原因，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老爸？鸽子狠狠问着自己。命运既然已经让鸽子见识它的残忍，索性就将它全部的寒冷和敌意合盘托出—老爸的生命已如同散入汪洋的秋蓬，无从打捞。医院门口，在汹涌的人潮里，鸽子感受着很多原本距离自己生活很远的词，譬如：明日隔山岱，世事两茫茫，又譬如：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一幕幕往事在泪眼里如同一场电影回放，父爱无言，却生出千树花开；父爱不语，再回首奔流万里。想起过往种种，鸽子除了流泪，已经无暇他顾。
鸽子感到现在的医学手段很可笑，“诊治”这两个字原本应该是连接在一起的，可这两个字在老爸的身上竟被硬生生的分离了，虽然治疗不了，诊断却很准确，没有多少时日，现代医学仪器诊断的疾病症状开始准确显现出来，鸽子老爸的身体开始不听自己使唤，鸽子却还要咽泪装欢，装成个没事人一样安慰他，虽然这些安慰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自欺欺人。背过老爸鸽子总是泪雨滂沱，不知道老天究竟给老爸安排了多少时日？老爸会情绪低落，会抱怨鸽子做的饭很难吃等等，可鸽子的老爸一生爱惜子女远甚于爱惜自己，这天鸽子给老爸捶背时，老爸对鸽子说：“老爸自己生病了，不怪闺女，我闺女也是尽心尽力了”。听到这句话，鸽子从背后抱着老爸泪如雨下迅速洇湿了老爸的衣物，为无可奈何的向晚时光，为行将到来的至爱别离。
村上春树有一句话耐人寻味，他说：“我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鸽子便在这个本命年以奔跑的速度进入了中年。如何面对疾病，如何对抗命运是鸽子从来不曾有过的人生经历。鸽子喜欢看书，某天鸽子读了一篇柯云路给一位读者的回信，其中也谈到了如何面对亲人的离去。作家说：“生命总是有来有去，就像春夏秋冬的转换，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亦是大自然的魅力，连佛陀都不可抗拒”。如此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老爸赋予鸽子生命并养育鸽子长大，还没有用足够的成熟和温暖去爱他便要阴阳俩隔，让鸽子即使读再多的文字也无法开解自己。鸽子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像个笼中的困兽，在房间里来回奔走，每个暮色苍茫的夜晚，绝望便像一张巨网将鸽子捆绑。如何阻挡无常的脚步?人世为何如此荒芜?鸽子在心里一次次问自己，也问一瞬间便千疮百孔的命运。
就在老爸生病的日子里，鸽子老友的老爸去世了，也是相同的病症。老友的爸爸安详躺在棺中，那些曾经折磨老爸的疼痛终于远去了，老友哭的肝肠寸断，暂且抛开这20个年头的友情不表，就在此时，不论是推人及己，还是由己推人，此情此景也让鸽子大放悲声，很长时间情绪都难以平复下来。
光阴的脚步行走依旧坚定，不论鸽子是喜是悲。老爸一天比一天羸弱，鸽子经历了平静下的暗流、寂寞无望的跋涉，给别人说起老爸的病情时偶尔可以冷静自持，不再伴以泪眼婆娑。命运也许就是这样，“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一如歌中所唱。
鸽子的儿子在这个多事的季节独自去外地上学了，想想他11岁的年纪，鸽子怎么也放心不下。可惜小儿欢天喜地的奔向了新生活的怀抱，全然不理父母的不舍和担忧。小儿没有像别家的孩子那样每天给鸽子打个电话报个平安，鸽子的话小儿也没有小时候那样听从了，总是顶回来一句“青春期都是这样的”。鸽子想起来总会羡慕别家女儿的贴心与温暖。
鸽子的本命年就这样在跌跌撞撞中行走，闲暇时候想想过往，才知道过去的日子自己一直被泡在蜜罐里，就在这个本命年才被命运从蜜罐里恶狠狠揪出来，摔在这寒冷真实的人世间。闲暇时鸽子喜欢仰望天空，九月的晴空蔚蓝而深远，大朵大朵的白棉花在天空随意铺就。总会有一群群的鸽子在空中盘旋，歌唱。它们也有世间人一样的苦恼吗？鸽子无从知晓。只是鸽子时常会想：“如果人生可以选择，如果有来世，鸽子希望长成一棵静默的树”。
姚莹
耀州区审计局干部。
来源：沮水微澜